“三非”外国人在中国

编者按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当中国开放国门30余年后，开放包容的心态依旧，而迎来送往的外国客人却已从细流变成潮涌。

与中国人的移民浪潮相比，近年来在华外国人数量同样迅速增加。在这些外籍人员在华海量流动浪潮中，也不可避免泥沙俱下。相关数据显示，2011年中国各地警方查处“三非”外国人2万余人次。

今年5月15日至8月底，北京开展整治“三非”外国人专项行动。而这一措施因近期在华外国人治安问题频现，亦引发全民乃至全球关注的目光。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谢来 发自北京

“我认同这样的做法，这让北京变得更安全。”来自法国的大卫告诉《国际先驱导报》，自己平时很少看新闻，他是从一个法国朋友口中得知北京近期开展的整治“三非”专项行动的。因为大卫和身边外国朋友都有合法工作许可，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条十天前即引发全球关注的消息，大致内容包括：为有效维护首都涉外治安秩序，自5月15日至8月底，北京市公安局将集中开展清理“三非”外国人百日专项整治行动。其间，市民可对在京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工作的外国人进行举报，构成犯罪的外国人将被追究刑责。

北京不再欢迎你？与部分外媒的所谓“排外”猜疑相比，那些生活在北京的外国人或许更有发言权。

外籍合法就业者欢迎整治行动

今年30岁的大卫在北京国贸CBD一家连锁美发店担任高级顾问。2011年，北京市共给9974位外籍人士办理就业证，大卫就是其中一员。

截至2011年底，在北京居住半年以上且已取得居留许可证的外国人达11.9万，在国内仅次于上海的16万人。而每天实际居住在北京的外国人有近20万，他们遍布全市所有行政区县。

一年前，大卫向中国驻法国使馆提交了申请工作签证的材料，其中包括中国公司寄给他的邀请函、身份证明、专业证书、全面的体检报告等，并顺利拿到了为期一年的工作签证。和大卫共事的也有其他外籍员工，“因为公司规模很大，所有外籍工作人员都有合法身份和工作许可。我想我们的老板很注重声誉，不会希望因为员工的身份出问题。”

大卫租住在朝阳区一座新建不久的社区里，毗邻CBD的位置和便利的配套设施，使得这里成为很多在国贸上班的外国人的落脚地。小区居民已习惯和各种肤色的人当邻居，本报记者采访期间，不时能看到金发碧眼或皮肤黝黑的年轻父母推着婴儿车在小区绿地散步。

长着一副亚裔面孔的大卫，外出时常被当作北京本地小青年，直到他张嘴说出夹杂着英语的生涩中文，对方才知道是外国人。但这也并没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不便，用简单的中文连带比划，大卫照样能逛菜市场挤公交。

和法国的家乡相比，北京是个变化飞快、很热闹的城市，大卫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快节奏，接触到的中国人大都很友好，他还报了中文学习班。“北京是座有朝气的国际大都市，越来越多的人想来这儿，如果不严格管理，就会变得越来越混乱。”大卫说：“至少我在北京生活的这段日子，这座城市让我感觉很安全，所以得知（整治‘三非’）消息后，我第一反应是，这很好。”

“在中国，各种机会实在太多了”

三十多年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进出国门和在中国居留的外国人人数持续快速增长。

英国广播公司（BBC）网站称，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北京对于外国人而言正变得愈发有吸引力。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国际公司（CNN）网站也指出，中国对于外国人来说，生活和工作相对容易，消费水平较低，工作机会易得。

的确，不论身份高低，来到中国的外国人大都能找到用武之地，假如你是世界杯冠军教头，会有国内足球俱乐部开出1000万欧元天价年薪相迎；如果你来自英语国家，没有一技之长也能在中国当上“外教”。

CNN近日还报道了非洲人热衷来广州经商的现象：当中国加紧与非洲的接触，向富饶的非洲大陆出价获取资源及开拓新的贸易路线，并已成为非洲最大的贸易伙伴，更多的非洲人也热切地希望能从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进口货物到他们的非洲大陆。文章引用在广州开店的尼日利亚人卡约旦的话说：“我发现在中国做生意，机会实在太多了。”

同样，在号称全球最大小商品流通中心的浙江县级城市义乌，常住外国人数居浙江全省第一，已超过1万人。义乌的大街小巷，外国人已随处可见，当地“异国风情一条街”、“联合国社区”的出现正改变着这座城市的风貌。

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发现，改革开放初期还是“稀罕物”的外国人正在渐渐融入本土生活。如果说十多年前通过春晚为国人熟知的大山和普通老百姓还有些距离感，不久前在微博视频中一人分饰12角而爆红的“Mike隋”则堪称“最本土化草根老外”，他在微博中自称“老外屌丝”，“说一口倍儿溜的汉语没地儿使，没把自己当外国人也不能去汉语大赛。”一夜之间微博粉暴增到40万。

在中国的外国人究竟有多少？数字或许最能直观地反映出变化：1980年在华居住半年以上的常住外国人不到2万人，2011年这一数字增至近60万人。从2000年开始，进出中国的外国人数量以每年10%的速度增加，到2011年外国人入出境已达5400万人次。

“三非”外国人来自百余国

外籍人员在华海量流动的浪潮中，也不可避免泥沙俱下，一些不法人员混杂其间。公安部的数据显示，1995年，全国公安机关出入境管理部门查处“三非”外国人首次突破1万人次，此后以上升趋势为主。2011年，这一数字达到2万余人次。

据统计，“三非”案例中，非法居留的占到80%，其中绝大多数是因不了解中国法律规定而短期逾期滞留等情节轻微的人员，恶意非法居留占5%左右。

去过多个国家旅游的大卫就有过不小心在华“非法居留”的经历：他此前曾经持旅游签证来北京探望朋友，签证的有效期为90天，而每次入境期限是30天。“但那时我不知道这样的规定，当我在中国呆了2个月后再回国时，机场海关的工作人员说我已经逾期滞留超过一个月，最后我交了5000元人民币的罚款。”

不过大卫补充说，海关工作人员的态度很好，向他详细介绍了逾期滞留的相关规定和罚款依据，这也并没有影响到后来工作签证的申请。

大卫家楼下电梯间的墙上，贴着一张多国语言的住宿登记提示牌：分别用中文、英文、俄文和韩文写着：“欢迎您入住本小区，按照中国有关法律规定，境外人员入住本辖区应当在24小时内到当地派出所申报住宿登记。”

目前，北京东城公安分局出入境管理队正在将1000块类似的中英文住宿登记提示牌在全东城的各小区、楼门、胡同里全面铺开。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北京市公安局将多警种联动，对外籍人士多的重点社区进行清查，对重点部位进行定期整治。同时，严格审查签证申请，加大对“三非”外国人违法犯罪的打击力度。专项行动期间，公安局还将向社会征集“三非”外国人线索。

2011年，北京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总队查出的外国人“三非”案件中，违法主体包括临时来华人员、三资企业人员、留学生等，涉及100多个国家，排名前五的分别是韩国、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和日本，长期非法居留者以非洲国家为主，如尼日利亚、利比里亚和喀麦隆。蒙古国人在京从事违法犯罪活动较为突出。2008年以来，共拘留审查非法居留的蒙古国人98人。此外，菲佣问题初显，去年共拘留审查非法居留的菲律宾人29名。

涉外风波考验国民心态

枯燥的统计数字背后，是越来越多的涉及外国人案件频繁在身边发生。

法新社在报道北京整治“三非”举措时谈到，近期几起涉及外国人在华行为不端的事件引发众怒：先是一名有骚扰女性前科的英籍“色狼”酒后在北京宣武门明目张胆猥亵中国女孩被拘留；之后又有俄国人在火车上把脚跷上椅背还大飙“京骂”。

这两起事件的视频在网上传播后，遭到公众舆论严厉声讨，一些情绪激动的网民，甚至将之上升到了“民族情感”问题的高度。在网上，针对此话题的“是中国人就转”、“老外竟敢到中国撒野”等愤怒情绪随处可见。仅在某门户网站的新闻跟帖后面，就有超过8万人参与讨论。

有分析认为，近期几起老外滋事事件显然与北京治理“三非”没有直接联系，因为英籍“色狼”实际上持有合法旅游签证。但这些事件无疑引发了中国网民对整治“三非”行动的关注。

虽然有部分外媒担心中国出现所谓“排外浪潮”，但它们同时也注意到，一些老外在中国的“义举”也同样受到网友热议。不久前，东莞一女子被小偷偷包，一位巴西籍男子出手阻止不料遭小偷团伙群殴。去年11月，杭州西湖一女子轻生落水，一位来自乌拉圭的女游客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将其救起，被网友赞为“西湖女侠”。此外，还有近日“美国小伙在快餐店门前与乞丐老太太分享薯条”的照片在微博上热传……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正如央视主持人白岩松所说，面对入出境外国人每年10%速度的增长和五六千万人次的进出频率，很多好的外国朋友我们要欢迎，但是对于一些非法的，如何保有正确的心态就非常重要。

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工作的编辑小赵平时工作中常接触老外，在她看来：“可能很多中国人还是会把老外看得高一等，但实际上没这必要，平常心就好。”对比强烈的正反面例子说明，“学雷锋”的老外善行可嘉，但不必贴上外国人的标签来过度拔高；同样，犯了错的老外也应受到中国法律的惩罚，既不应因老外的身份给予其“超国民待遇”，也不必提升到国家民族的高度罪加一等。小赵认为，近期关于老外的热议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来完善针对外国人的法律法规。

学者吴祚来撰文指出，把外国人不当人，而当成八国联军时代的外国人，对于违法滋事的外国人动辄以所谓“爱国主义”方式来营造悲情气氛，这种思维还停留在大清时代。同时，个别地区警方对外国人的超国民待遇，也会滋长一些外国人超国民心态。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涉外警务系教授向党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坦言：“我们确实前一段在法律制度上、管理手段上对外国人给了一些所谓的超国民待遇……这样无形当中，在客观上也培育了外国人一种优越感。但实际上外国人在中国犯罪和中国公民一样，适用同样的法律。”

清理“三非”，更要为正常出入境者提供便利

当越来越多外国人涌入中国，要在中国公民和老外之间“一碗水端平”，除了一颗平常心，维系公正的准绳还需要法律的完善。

目前，人大常委会正在审议新的《出入境管理法》草案，它是由上世纪80年代制定并沿用至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与《中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合并而成。

向党教授指出，《出入境管理法》正式颁布后，将为治理“三非”外国人提供一个有效法律保障。人大常委会针对法律草案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改，特别是对“三非”外国人非法处罚力度有了进一步提高，包括提高罚款数额，在全国主要城市设立一些非法外国人的拘押场所，加强对非法外国人的清理和遣返。新的法律颁布以后，通过各地公安机关全警联动，“三非”外国人上升的势头能得到有效遏制。

对于《出入境管理法》的立法方向，北京理工大学移民法学者刘国福认为，不能仅局限于“不给正常往来的人员带来不便”，也应侧重于“给正常往来的人员出入境便利”。立法者应通过设计一系列精巧的法律制度，在公民出入境便利与保护国家安全之间寻求平衡。如果以世界各国移民法（出入境管理法）的发展作为参照，促进人员出入境，而不是管控人员出入境应该成为中国出入境立法的追求。这样才能让该法律通过促进人员出入境，来实现推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功能。

一年工作签证即将到期的大卫也向本报记者表示，官方在采取严格措施控制“三非”外国人问题的同时，外国人合法入境的渠道或许可以变得更畅通。他举例说，向中国申请工作签证的程序比其他国家相对繁琐，还有法国朋友向他抱怨，获得中国的工作签证较以前更困难了，除了要求有公司的邀请函，还要有来自中国政府的邀请。“我个人认为，对那些从合法途径来中国工作的外国人，只要确认他们的合法身份和来华工作的公司资质就够了。”

在北京结束了一年的合约工作后，大卫将被调往公司在香港的分店。申请香港的工作签证要比大陆简便，手续和要求的材料都更少，而且有效期是两年，“这也许是因为香港更国际化吧，不过香港和北京都是中国，我也喜欢北京。两年后我可能继续留在香港，没准也会回北京。”（本报记者邹伟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来源：国际先驱导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