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夕拾之四：河边旧猪圈

　　垄上夕拾之四

　　河边旧猪圈

　　庄稼

　　老家小南庄，早就没有人家养猪了。旧猪圈还有几座，静静地躺在河边，时不时地唠叨几句曾经的过往。

　　上个世纪六十七十年代，除了五保户，三十几户人家，家家都养猪，也就家家在河边有猪圈。图的不是卖猪肉赚钱，图的是猪脚粪挣工分。

　　我家七口人，爷爷七十多岁不再参加集体劳动，我们兄妹四个都上学，父亲在大队当会计，只有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拿工分。因为经常是超支户，我家猪圈里不脱猪。上初中后，我懂得了这个利害关系，便主动分担了猪圈里的事。星期六放假，住校的我连跑带奔赶回家，到家后就卷起裤腿出猪粪。一般情况下，生产队在种麦和插秧之前，两次用船到河边收集各家各户的猪脚粪。收稻收麦前，各家猪圈边的猪脚粪会堆的小山似的。刚开始时，我总想，猪脚粪里猪屎猪尿越多越好，出猪粪不宜太勤。后来我发现，生产队收猪脚粪按船记工分，不问猪屎猪尿含量多少。每头一百斤的猪每月至少要完成四十担，超过的奖励工分，不足的要扣钱。于是，我也学着加快了流程。正巧，文~革开始不上学了，我便每天往猪圈里甩进去一层厚厚的河泥渣，两到三天就出猪粪，将那闻不到多少猪粪味的猪脚粪甩到猪圈外的猪粪堆上。至于队长开会时曾经严肃批评的，猪爪子跟猪脚粪靠都没靠一下，我是没有敢效仿。也就是，有的人家忙不过来，直接把河泥甩到猪脚粪堆上，省去了河泥进猪圈再出猪圈这个最重要的环节。

　　也就在那年头，我学会了独自下荡赤渣。我又请邻居吕大大帮我做了一副罱子，一旦猪脚粪的原料——河渣快用完，我就撑船下荡罱渣或者赤渣。

　　那年代，“三夏”最苦。现在一台收割机一天割五十亩麦很輕松，那时候人工割，一天一人割一亩了不起了。割完麦子顾不得脱粒，先抢时间布肥，以便老牛耕地赶插秧。按上面要求，猪脚粪每亩不少于一百担。布肥得经常加班打夜工。重担子压在肩上不得不清醒，可是，輕担子回头时，瞌睡虫就会来袭。犯迷糊跌跟头，常有的事。

　　1985年，我有幸参加中央农业广播学校农学专业的学习，用四年时间学完全部课程，考试合格获得毕业。在《土壤肥料学》中，系统地学习了氮磷钾知识，拓宽了我的认知，再回想起当年只顾数量不问质量甩猪粪的往事，直觉脸红。肥料学告诉我们，利用粪便和腐烂植物肥田，是人类的智慧，应该继承。从荡里罱回来的河渣，有水草和腐殖质，有一定肥效。可是，过度打捞以后，罱上来的是死黄泥，就一点肥效没有了。而把这些死黄泥从荡里弄到河岸上，接着弄进猪圈，很快又弄出来，再挑上船，又挑下田，一个生产队一年搬运近两千吨，如果堆在一亩地里，能垒到屋顶高，成个大土丘，耗费我们的劳动则至少上千个工作日。这分明就成了搬石头上山，而且是搬了很大的一块石头上山。

　　正因为这些大量的无用功，小南庄一百多口人只种了一百多亩地，还忙的跌跌撞撞，开春到晚秋早工夜班不断，完整地过个五天年不下地干活很是稀罕。

　　今年春节前，一直生活在老家的一位老叔子逝世，享年九十岁，成为小南庄大家记忆中最长寿的男人。那天去吊唁，想到他年轻时一船又一船罱泥，一担又一担挑猪脚粪，一年到头没有闲睱的情景，突然觉得，这个辛劳的九十岁，真的比那悠闲的一百二十岁更加难得啊。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几十年过去了，没有化肥、农药，没有柴油、电力，单靠扁担和老牛种田的年代已经过去。如今，不但有了单一的氮磷钾化肥，而且有了根据作物不同需要进行不同配比的复合肥，又有了用新技术做包衣，让肥效超过三个月的缓控释肥。然而，与此同时，最原始的积肥載体——猪圈，也还在河边躺着。

　　旧猪圈为我们的生存，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旧猪圈又恰似一块旧病灶，埋藏着忽视科学、盲目蛮干的毒素，显现着跟风随大流的遗传基因，让人后怕。

　　乡村振兴一定要坚定地走科技兴农之路。那种起哄使蛮劲，搬石头上山劳民伤财的蠢事，无论如何不能再做。

　　来源：宝应生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