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落满老街的尘灰，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文/千叶树

　　那一年我们还是小年轻，嘴唇上冒出叫我们心慌害羞的淡淡的胡须，说起四街八邻哪个家里办大事了，浑身来劲，一个个屁颠颠的跑过去瞎凑热闹。最开心的是人家办喜事，搞不好还有喜糖吃，遇见大方些的新郎官，是可以分到红包喜钱的。

　　特别有意思的是闹新娘子，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大人们揪着我们的小耳朵撵我们先家去，我们一路上气呼呼的，却又是兴奋的。

　　小五爷的嫡亲侄子结婚那天，大家先是闹了小五爷，因为他的亲哥哥也就是新郎官的老子，不晓得躲到哪儿去了，众人吵吵囔囔推推搡搡的把小五爷和新娘子围在了中间。

　　小五爷是我们那条街上公认的最帅最潇洒的男人，他的年岁其实并没有多大，只是辈分高，加上能挣钱又舍得打扮，跟新郎官侄儿站一块，说实话比新郎官还像个新郎官呢。

　　那天他们起哄时，我们被挤在人群外围，什么也看不见干着急，只是小五娘待在我们的身边，很不自然的冲我们笑笑，脸上的表情一块一块的冷着。

　　之后不到一年，滑子就出来了。小五爷的侄子离婚了，骇人听闻的是那个新娘子却火速又结婚了，这一回的老公是小五爷。

　　这件事成了老街上的爆炸性丑闻，老一辈愤恨不平的骂，这是乱伦啊！这一对狗男女笃字加定字，是要遭报应的！

　　那个夏天老街上特别热闹，家家乘凉时，都在议论这桩石破天惊的大事，关心这几天是不是又有什么进展了，生怕错过了什么。

　　小五爷净身出户，10多岁的漂亮女儿跟了小五娘生活，人们这时候才仿佛忽然发现，其实小五娘不比新娘子差呢，要模样有模样，要素质有素质，小五爷真是得福不搁，偏偏走火入魔看上了新娘子。

　　他的侄儿家呢，表面上看也算是风平浪静，倒是有人说事情出来后，小五爷的哥哥带着儿子找上门去，兄弟俩谈崩了，哥哥打了弟弟一顿，弟弟硬生生的站着没还手，侄儿呢，薅住小五爷的衭领，最终还是没下手。

　　倒是新娘子的娘家找过来，先是跟哥哥家一顿吵骂，调头又杀到小五爷的厂里去，把小五爷堵在他的销售科里，骂骂咧咧招来很多同事们劝架。听说娘家人气冲冲的回去时，新娘子赶去小车站送行，没留神她的老子忽然出其不意的冲下来，抬手甩了她几个巴掌，吐了一口痰警告她：你最好死去吧！死也不要回去了，我们没有你这个个不要脸的东西，脸全被你丢尽了。

　　大巴车都开出去老远了，新娘子还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旁边的人也都嘀嘀咕咕的，不晓得要不要劝劝她，仿佛她是一大团燃烧着火，靠上来就会烫着。

　　很多人都说，小五爷走到这一步不是偶然的，他侄儿结婚那天我就看出苗头来了！边上的人问：什么苗头撒？我感觉他对侄儿媳妇是有想法的，你没看当时闹他们搂搂时，他那么用力呢！玩真的啊！

　　转年后，小五爷跟前侄儿媳妇不再出现在老街上了，猜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俩去了广东，在他之前的一位客户的厂里打工。有人讲他们就在扬州生活了，小五爷在邗江的一家化工厂里，前侄儿媳妇在万家福卖化妆品呢。总之他们是没有脸再回来啦。

　　倒是小五娘，没多久跟她厂里的一个白胖的大师傅组建了新的小家庭，白胖的大师傅一直打光棍，上没老小没小，直接搬过去一起过了。

　　听说小女儿死活不认他这个继父，打死哄死都不愿意改口喊他爸爸。小五娘做她工作，小姑娘就哭，说我不可能有第二个爸爸的。可是你爸爸不要我们了哎。不会的，他肯定还会回来的，他不可能不要我的！

　　大约六七年后，小五爷的侄儿很意外的被人发现，揸手揸脚仰面朝天的，横躺在运河边上的小树林里，县城的法医和公安赶过来一通忙碌，最后的结论是羊癫疯导致的窒息昏迷死亡。唉，也是可怜的一个人呐！

　　没多久一种新的版本开始在老街上流传了，说是当年新娘子结婚后没多久就发现了新郎官的病，为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伤心悔恨。

　　小五爷是晓得这种情况的，觉得他们一大家都对不起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有意无意之中会格外的照顾这个不幸的侄儿媳妇。都说人心是肉长的，人哪个不是感情动物撒，久而久之就真的失去了理智，有了控制不住的感情。

　　最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小五娘，其实在这件事之前，早已经偷偷的跟白胖的大师傅陈仓暗度了，不过是瞒的严实罢了。

　　这样的话是从小五娘厂里的一位大姐嘴里漏出来的，大姐说好几年前，有一回夏天热死人了，晚上她临时去厂里拿忘了的东西，一头撞见小五娘跟白胖的大师傅抱着躲在门后头的，还能有什么好事撒！啧啧！听的人将信将疑，你怎么早不说的呢？现在瞎嚼蛆！大姐说，人家过的好好的，我哪敢乱说撒！

　　时间就像是滑进水里的肥皂，三划两绕就快没了，眼一眨又是十一二年过去了。

　　这一年谁也没想到，小五爷竟然带着老婆回来了，也不再走了。

　　我们看见小五爷变的老气了，不过气色却蛮好的。现在的小五娘却变化不大，比起年轻时候更好看的，像是半老徐娘的大家闺秀。

　　我们就猜想这些年里，一定是小五爷吃了很多的苦，小五娘真是好福气呢。

　　他们决定回来，是因为小五娘查出得了早期鼻癌，手术过后开始恢复了，情况很理想。不幸的是夫妻俩刚刚松口气，小五爷又查出是睾丸癌，切除了一只睾丸，保住了命。

　　但是这么一折腾，小五爷的身子虚了，两口子的所有积蓄也空了，一商量还是回来生活好。这其中最给力的一把劲，还是他的女儿给他的。

　　小五爷的女儿其实早在念大学时，就自作主张的恢复了跟父亲的正常来往，也理直气壮的常常跑去父亲所在的城市看看他。

　　其实父亲无论到了哪儿，都没有中断了跟她的联络。

　　为这个，白胖的大师傅一直没少跟她吵，也没少跟小五娘吵。可是他吵有屁用啊，腿长在闺女身上呢！

　　女儿一直蛮争气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了几年后，伙了两位同学回老家的开发区办了一家小厂，厂子人不多，但效益很好，发展的潜力跟前景都不丑。

　　女儿最后一次劝说小五爷夫妇回来跟着她过，小五娘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是暖暖的感激的。

　　小五爷说爸爸也没怎么照顾你，不能再拖累你撒，我这个心里不得安哎。

　　女儿呼的站起来，来火了：你望望你说的什么话撒！我就是你这么一个爸爸，我不管你哪个来管你？！好，随便你吧！反正你们要是不跟我家去，我也随你们，你就当没我这个闺娘好了。

　　小五娘赶紧过来拉她坐下，消消气，一边拿眼神瞪他。

　　小五爷呵呵的自打圆场了自带话了，喏喏的说，你小五娘会管我的。

　　女儿没好气的翻了他白眼：你当我阿姨还是28呐！

　　小五娘噗嗤也笑了，说嗯呢，我倒是想呢！又转过脸来劝她，姑娘啊，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糊涂呢，拿你们年轻人的时髦话说，就是智商不在线，对吧？

　　现在你要是走过我们的老街，在清早或者是傍晚，你也许会遇上肩挨着肩散步的两口子，他们看上去有些虚弱，但是精气神还是不错的，他们带着平静而幸福的笑容，在老街上走过来走过去。

　　他们脚下的这一条老街，曾经落满了关于他们的，种种不堪的闲言碎语，如今他们裹着满身的仆仆风尘回到这里，而当年那些沸沸扬扬的尘灰，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千叶树 2018年4月27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