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逸事 王进（寄自海南） 五条街通四条路，有一条是通往一座桥的。 这个桥叫张仙庙桥，这桥用五块长六米的青石板作为桥面，一样的石板做栏，都是整块的，桥头有堡，堡上有清代留下的字，一个是“张仙庙桥”，一个是“丙寅夏月”，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字写得很好，后来，我曾经花时间拓过拓片。 安宜城里留下来的老桥，算它保存的最好了，走在上边，我总感觉能跟几百年前的人并肩似的。 过桥左拐，大致是刘家的祖宅，原本是有一批老建筑的，七十年代末就陆陆续续的被拆了，大多改建成水泥行条或者空心楼板的了，唯独在巷转角的地方保存了一套，估计以前是前后三进，拆了二进，这留下来唯一的一进依旧能让我们感觉到当年的气派，院墙高大，有门楼，屋檐是翘起来的，屋檐下是通长的白矾石板，院子四周有明道下水，当中是青砖立起来铺成的，且有图案，门窗虽是雕花的，但年久失修，也显得破败了，可气质还是掩不住的。 这屋的主人叫丁逸尘，他家门楼的边上挂块不大的木牌，上写“中医丁逸尘”五个大字，八十年代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七十多的老头了。 认识他并不是找他看病，而是因为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好像找他看病的人并不多，以至于经常看见他在写字，一张毛边纸被写得黑黢黢的，也舍不得丢，用毛笔蘸清水在上边继续写。 还让我惊奇的是丁先生有二块“奴隶砖”，把奴隶砖磨平，可以用毛笔蘸水在上边写字，他告诉我其效果跟宣纸仿佛。 这种砖五十公分见方，六公分左右厚度，也有小的，作用如现在的地板砖，是用来铺地面的，我曾问过丁先生，为什么叫奴隶砖，他说大概这类砖是“下奴”做出来的吧。 对，我一般都叫他丁先生，或丁老先生，极少叫他丁医师，尽管他是个医生，我现在想，那时候的他，一定是没有营业执照的。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因为在单位里是做美工的，所以整天也没什么事，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丁先生诊所玩，他从不跟我聊什么汤头秘诀什么的，也不聊任何草药和药理，只是跟我聊书法。 每次去，他总是丢下手中的医书陪我聊天，背一些唐诗宋词给我听，兴致勃勃时，他会捻一管鸡毫笔，在奴隶砖上师范“运指”给我看，他临写的是孙过庭“书谱”，而那时我只会写颜真卿。 也有叫他丁医生的时候，有一次我牙疼，问他怎么办，他说没办法，让我以后小便的时候，把牙齿咬紧，我竟然信了，而且一直信到现在。 我就一直以为他算个书法家，而对治病救人方面算是沽名钓誉，让我对他另眼相看的是后来的一件事。 我有个小学同学叫杨建国，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发神经，在厕所里写了个“反标”，也就是打倒某某某什么的，没二天就被查了出来，在学校被批斗了好一阵子，在班上除了我，其他同学都会欺负他。因为他跟我是邻居，每次上学他都会经过我家门口，叫我一起去上学。他家我也去过，他爸爸比他妈妈大好多，他妈妈又是个瞎子，家里好像一天到晚黑乎乎的，穷的连糊墙的纸都没有，电灯没有也罢了，就连带灯罩的煤油灯也没有。 杨建国四年级都没上，就开始养家糊口了。白天父母给他炒点瓜子葵花，晚上他就到电影院大会堂去卖，这一卖就卖了十年。 十年后，我再遇见杨建国的时候，他已经瘦的像根芦材，脸色蜡黄，一点血色都没有，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是不是有病，他说去人医看了，也没看出有什么病，我跟他说不对，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多晚带他去看看。 去的时候，我买了点京果粉桃酥，杨建国带了一大包瓜子，丁医师也就把了把脉，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也没开方子，也没叫吃什么药，只是叫杨建国不要卖瓜子了，改卖黄豆。 杨建国走了以后，丁先生告诉我，他没什么毛病，只是长年累月卖瓜子，难免自己也会吃，整天不停的吐瓜子皮，伤了元气，改卖黄豆，就是把吐掉的元气吸回来。 也怪，自改卖黄豆以后，杨建国真的就缓了过来，后来结婚生子，在泰山新村还买了房子，去年我回宝应，他还请我吃了顿饭，他说他现在天天带孙子，快活得很。 一九九二年我就来海南了，丁先生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今天写这篇的时候，忽然想起他曾经给我写过二幅字的，马上翻箱倒柜找，竟然没找到，也许我留在宝应家里了，回去再找找看。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8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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