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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喊父亲叫“耶耶”

2019-1-16 17:53| 热度:8386 ℃ |作者:陆树茂|来源:晚安宝应|我要投稿

苏北小镇氾水南郊,上河堆(大运河东堤)东坂下,向阳大队光明生产队最北边一户人家,屋后一块三百米见方的油菜田。再往北,一排一排平房一直排到小学校,这个中规中矩的地方,我们叫它居民点,街上人和乡下人的距离,就是那三百米的田埂 ...

  那些年,我们喊父亲叫“耶耶”

  文/陆树茂

  壹 我是谁

  苏北小镇氾水南郊,上河堆(大运河东堤)东坂下,向阳大队光明生产队最北边一户人家,屋后一块三百米见方的油菜田。再往北,一排一排平房一直排到小学校,这个中规中矩的地方,我们叫它居民点,街上人和乡下人的距离,就是那三百米的田埂。

  在我们童蒙时代,两者最显性的区别就是父亲的称谓,居民叫“爸爸”,村民叫“耶耶”。

  街上的孩子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们成天三五成群在田野间追逐。春天的早晨,百鸟争鸣,我们也跟着叽叽喳喳。我们的耶耶做完一整套生活,在田头抽着大运河牌香烟,他们眼睛的余光透过袅绕的烟雾,能准确捕捉到自家孩子的身影。

  初夏,麦子上场了,耕翻过的田里窨上薄薄一层水,刚好能照见人影。我们全都来到水田边上,向生产队那位养牛看牛的耶耶欢呼,这是他和他的儿子一年中最得意的时刻。

  水田中间,只见他两只脚一前一后踩在水田耙的两片薄板上,左手勒缰,右手持鞭,使唤拖耙的水牛慢条斯理往前走,半天才耙完一趟。我们早就急坏了,到耙到第三趟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冲他大叫,“抽呀!使劲地抽!”他偶尔会满足我们一回,“啪”一声挥下长鞭,水牛猛一下加速,他两脚紧咬耙板,左右手寻找平衡。

  天地之间,一牛,一耙,一人,在水面快速漂移。多年以后,我终于遇到和这样的场景极其般配的一个词:一苇渡江。

  农历七月半,荷藕上市了,那是我们的耶耶从藕田里淘上来的。午后,烈日下没有一丝风,藕田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隐藏着一支淘藕的队伍。

  我们围着藕田绕圈,寻找各自的耶耶。在我们的叫声里,他们从一片一片荷叶下探出头来,额头腮边一两点污泥,那是驱赶蠓虫叮咬时手指头沾上去的。

  在我们巴巴的眼神里,耶耶会掰一段藕尖甩到到我们脚下。花香藕呀,甜津津的,一片冰心。夏天快要过去了,田野里依然热浪翻滚,我们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耶耶”造句,互相表达种种不过夜的年少恩仇。

  当两个“小炮子在”为谁先发现了那只水鸡蛋、为那只水鸡蛋的归属争论不休,继而话中带把攻击各自的耶耶时,他们的耶耶正在不远处的菜田边,一前一后各挑一担大粪,有说有笑地插科打诨。

  天色渐渐暗下来,耶耶们指望的早晚凉迟迟不肯到来,而我们早就掰着指头期盼的学生时代却突然降临了,耶耶说:“明天就把你们这些活猴送到笼子里去。”这一天,我们都玩疯了,偏偏把掰指头算开学日子这件人生大事给玩忘了。

  我们的耶耶大概没有想到,在小学校繁杂的阶级队伍里,“耶耶”这个称谓受到了“爸爸”强劲的挑战。“耶耶”土得掉渣、俗不可耐,这几乎是大家的共识,它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词,它仅仅停留在我们嘴上,究竟怎么写,从乡下到街上,没有一个人能写得出来。

  这样,“耶耶”这个称呼难免说不出口,叫“爸爸”又显得过于矫情,好在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替代语——老头子。

  “我家老头子,能识别螃蟹洞和蛇洞,从来没有看走眼,但是有一次却失算了,居然在螃蟹洞里掏出一条蛇来。”我们环顾教室一周,认定那条蛇比一条三条腿的板凳腿还要粗一点,实际上它只有粉笔一样细。

  在学校里,我们神气活现地和街上的孩子吹嘘谁的老头子本事大。回到家里,我们又乖乖的耶耶长耶耶短地叫开来。

  我们人生的第一个暑假转眼就来到了,谁在上河堆边上的树荫里摆了个茶水摊,卖一分钱一杯的糖水,我们声名狼藉的少年时代就这样开始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从茶水摊出发,先是沿着上河堆的西边往南走,又从南边水电站那里折回,沿着上河堆的东边往北走,最后又回到茶水摊。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最后不知谁的主意,我们拦下一群家离镇区更远的乡下孩子,他们大概一年才上一次街。

  “小孩,过来过来过来。”对方谁也不敢上前。“你的,过来。”我们当中的一个突然笑起来,事情变得不那么严肃了。他走过去,用手抚弄一个小孩的头顶。“叫我爸爸!”小孩不叫。“叫我爸爸。”小孩还是不叫。“叫我爸爸。”树上枝丫间,小鸟都吓得不敢上窝了。

  “我没有爸爸,我不会叫爸爸,我只有耶耶,我只会叫耶耶。”小孩眼泪鼓鼓的,他卑怯的眼神,仿佛就是我投下的影子。

  贰 我从哪里来

  后来读到老杜的《北征》:“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顺着看后面的注:耶,同“爷”,俗称父曰爷。

  赶紧查《古代汉语词典》:耶,句末语气词;通“爷”,父亲。再对照《现代汉语词典》:耶,古同“爷”。那么,作为父亲的“耶”,无疑是古代俗称。

  在我们县域东境(射阳湖)一带,至多二三十年前,均称父亲为“爷(耶)”。但是,作为父亲这一个意义的“耶”,声调皆为阳平,而我们那个巴掌大的地方,“耶耶”的声调为阴平,跟“妈妈”的声调一样。真是没有想到,百度上居然搜到了”耶耶“这个词条:耶耶(yēyē),父亲;祖父;叹词。

  我接着围绕“耶耶”查资料,大致理出这样一个脉络:专家认为,“耶耶”这个词来源于鲜卑语,或者其他北方游牧民族。五胡乱华时期,北方游牧民南下,南北语言混杂融合。

  中国历史上,鲜卑族是建立政权最多的一个少数民族,他们征服天下,带来了包括语言在内的多元融合。随后隋唐一统天下,对父亲最普遍最流行的称呼就是“阿耶”“耶耶”。

  事实上,隋唐的皇帝都有鲜卑人的血统。我们可以用古籍来验证: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的“耶”,没有父亲这一层意思。到了南宋毛氏父子的《增韵》,其中称“俗谓父曰耶”。宋赵彦卫《云麓漫钞》:“陈隋诸帝与诸王书,自称耶耶。”宋程太昌《演繁露》:“今人不以贵贱呼父皆为耶,盖传袭已久矣。”

  百度词条举出当代作家周立波《腊妹子》中的一句话:“(王腊梅)腊月里生的,出世的那天,碰巧她家屋前一株腊梅花开了,她耶耶就给她起了这个现成的名字。”

  周立波是湖南益阳人,我特地到图书馆查阅,在作者的一套选集中翻到了这篇短篇小说。这套三十五年前的选本图书馆不外借,我用手机拍了将近二十页,回家细看,发现文中多处出现了“耶”“耶娘”等字眼。

  《腊妹子》成稿于一九五七年十月,至少在那个年代,“耶耶”仍是作者老家湖南益阳一带的俗语。

  这个就有意思了,苏北弹丸之地的“耶耶”绝对没有想到,千里之外居然还有个“耶耶”和他遥相呼应。

  网文《“爸爸”从哪儿来》(作者许爱华)中介绍,现在最常用的“爸爸”,文献里出现的时间和“爷”“爹”基本一致。一些学者认为,这原本是东南土著民族对父亲的称呼,慢慢融入了汉语里。

  这个时间跨度比千里之隔的空间跨度更加深远,一千多年以来,北方的一支“耶耶”和南方的一支“爸爸”,经过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在日后成为我衣胞之地的苏北一隅安营扎寨?

  我最近一段时间的床头书是《中国消失的文字》(山东画报出版社 2014年版 周晓陆主编),书中在论析“语言消失的原因”时认为,“尤其重要的是语言的大融合,一些强势的语言取代了一些弱势的语言。”

  语言的消长,画出人类命运沉浮的轨迹。

  叁 我到哪里去

  我的父辈兄妹四人,姑姑行二,她留给我的只是一个青布蓝衫的身影。那些年,她常常到我们家做针线活,她的身旁始终放着脸盆大小、柳条编成的针线匾子。

  我的三耶耶早年丧偶,他一生好强,硬是把四个儿女拉扯成人,自己却没有享福的命了。他去世前两三年,我有一次老远看到他在承包田里,便一路小跑上前跟他打招呼,他笑呵呵地冲我说:“你身上带了什么好烟,拿一支给我抽抽。”看得出来,他看到我,满心的欢喜。我不记得了,我敬他的香烟是“云雾山”还是“红塔山”。

  我的大耶耶活到八十多岁,那年国庆节长假我们去看他,临走时他把我们送到门口,还想向前送时,我们坚决叫他留步了。没想到,才过了一个多月,就接到了他去世的电话。那天早晨,他的孙女发现他靠墙瘫坐在老屋的走廊上,人已经断气了。

  时过境迁,如今我们生产队早已和居民点合并成了胜利居民委员会。那个时代贴在我们身上的标签也不再起作用,但当年的城乡差距,以及由此造成的心理落差,却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留下了疤痕。

  这才过去三四十年时间,我们曾经的艰难时世就湮没在了沧海桑田。新与旧、红与黑、淡定与焦灼,历史的毛细血管分叉的时候,芸芸众生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利。

  至于“耶耶”这个口语,我们那里一九八〇年前后出生的孩子已经不再沿用,而是统一改口为“爸爸”了。

  也就是说,在我们那里,我这一辈人是最后一批称父亲为“耶耶”的,我们的父亲是最后一批被儿女叫作“耶耶”的。

  再过一两代,或许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耶耶”作为父亲这一层的意思,将不再为人所记忆,而成为书籍中的一块“化石”了。

  母亲去世以后,我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回老家一次,陪父亲弄两杯老酒。

  我从上河堆上下车,下坡路过废弃的水电站往家里赶的时候,会遇到一两位邻居老长辈,我上前叫他们“二爹爹”“三奶奶”,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自家子女一样高兴,如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似的,他们用手一指我家的方向:“你耶耶晓得你要家来,老早就站在路口望你了。”

  按我们那里的乡风,或者约定俗成,成家后有了孩子,就依小孩叫父母为“爹爹”“奶奶”。

  算起来,我已经二十多年不叫我们家老头子一声“耶耶”了。

  作者/陆树茂

  编审/黄河

  主编/阿紫

  视觉/无敌大兔牙 不闲

  本文系晚安宝应(ID:waby2018hh)出品,宝应生活网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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