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颇疑李元鼎之仕清，其目的实在于策反降清之明故官。《世祖实录》于“顺治四年三月甲寅”下记载： 初，兵部侍郎李元鼎，荐其门下人倪先任于顺天巡抚柳寅东。寅东收用，给以牌劄。寻马贼刘杰等被获，称先任亦其同党。事闻，下刑部议，拟元鼎弃市，寅东革职杖责。得旨：免元鼎死及寅东杖责，俱革职。[43] 此即其子所言之“坐荐人事落职”。李元鼎所荐门下人竟和“马贼”同党，此“马贼”必为反清武装无疑。又，李落职后所就之天津巡抚李犹龙，本出李元鼎族父李邦华之门，邦华殉节后入左良玉幕，与袁继咸友善，后从良玉子梦庚降清。[44]李犹龙在李元鼎来就后不久，居然“坐假招抚为名赴贼营会饮”革职为民[45]。而后来的“任珍案”中，李元鼎“拟珍重辟”，恐亦恶其死心塌地为清廷卖命也，李元鼎被部议“应绞”[46]奇重恐亦因此。李元鼎之妻朱中媚是明皇室辅国中尉朱议汶的女儿[47]，李为复兴明室策反明故官固不足为怪，即策反蔡士英当也不是偶然为之。如此，则李元鼎之侨寓宝应，当不仅是因为“江西烽火未靖”，而实出于“留江、淮观世变”也。叶廷秀入农民起义武装，通过阎尔梅与暗接海上义师的梁以樟等人取得联系，而东南沿海的张名振、张煌言部则在钱谦益策划下由姚志卓、贺王盛与永历朝廷取得联系，姚志卓、贺王盛死难后又通过李元鼎策反蔡士英。涉及到宝应的反清复明活动，以乔可聘的身份、名望必居中策划，所以，汪琬作《乔可聘传》时才说：“至其归老也，宗周辈皆已前殁，惟可聘耄年独存，江南北咸瞻卬之。”[48] 乔可聘“为邑令所构”事并没有因蔡的援手而了结，顺治十四年（1657年），蔡士英被清廷召回，从顺治十六年（1659年）蔡再任漕督“以在告推用”[49]看，当是蔡本人也遭到了怀疑，而接替蔡的正是破获宋谦案的河南巡抚亢得时。只不过因为亢后来在郑成功、张煌言等人发动长江战役时，以为“不死于敌必死于法”，于往援南京的途中跳水自杀，[50]清廷才迫不得以再次起用蔡士英。亢之所以自认为“不死于敌必死于法”，恐亦与未能肃清境内地下反清复明势力有关。王维诚则调任他处，未任致仕，而王仝春则异乎寻常地任邑令至康熙二年（1663年），才升任清江理事兼管船政同知[51]，后升遵义府知府未任[52]。再联系到顺治十三年（1656年）十一月，湖广巡抚员缺吏部拟列柳寅东名进，就因其前任顺天巡抚滥给倪先任参将牌劄被勒令休致。[53]这恐怕都不是清廷的随意安排。 姚椿在为乔迈《柘溪集》所作的序中说：“既没累世，而其诗集为怨家所发，子孙几至获罪。”[54]可知现存此集了了数页，实为毁余也。王岩作《行状》时即称乔可聘“所著多散佚”，实因乔可聘在世时即已对其著述作了处理，这在王岩所作的《行状》中亦可瞧见端倪：“忽一日呼集家人曰：吾欲长辞汝等矣！众惊愕。乃命童子收架上书起，步庭宇，凡平日行止坐卧处，徘徊延佇。”[55]乔莱曾为邑人陶季出资刊刻诗集[56]，而不将其父、兄所作刊刻行世，也就可以理解了，现在所能看到的所谓康熙十二年刻本《读书劄记》，从其内容看绝非其年所刻，且其中文字绝不及世事。乔可聘在南都亡时曾被迫短暂地入仕过清王朝，是很可能和钱谦益、李元鼎一样被载入后来的《贰臣传》的，这也是乔莱以及那个时代的人所忌讳的，颇疑乔莱母之自经，以及其不与乔可聘同葬[57]，即与乔可聘被迫仕清有关，故明确记载此事的《行状》不入康熙《宝应县志》。应该说，出于内心乔莱是不想湮灭其父反清复明的事迹的，但同时他又惧怕由此为家族招来祸患，故而在所作《县志》中处处露出纠结之处。《行状》中，乔可聘京师所交结的人物本有袁继咸，乔可聘所作《自叙》中本有叶廷秀，而《乔可聘传》均删之。李元鼎本为乔可聘同年至交，《康熙志·流寓》中竟无李元鼎且绝不提及，即或是梁以樟，在提到其“宝邑则严事乔御史”后，立即又加上一句“然不得数数见”，且于梁以樟之事迹仅记其隐逸而不及其他。至于钱谦益，在崇祯朝曾与乔可聘有过一次不愉快，汪琬作传隐其名，而乔莱特据李清《墓志》而注其名（参见注3）以宣扬之。凡此种种，皆可谓用心良苦矣！ 但尽管乔莱如此小心翼翼，清廷仍然没有忘怀。康熙二十年后，随着“三藩”平定、台湾收复，清廷在全国的统治已渐趋稳固，包括乔莱、汪琬在内的博鸿诸儒们便相继罢归。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乔莱于罢归多年之后忽然奉旨入京，有人就认为并非仅仅缘于权贵的谄害，而是因为其父“可聘明季官河南道御史，有直声，入清高蹈不仕，年过八十，系东南人望，筑柘溪草堂及陶园以聚宾客。莱复得白田隙地修纵棹园，父子继盛，文采又足以彰之，为时所忌”。[58] 刘师培在《邗故拾遗》中说：“明亡而宝应奇节之士出。”惜仍以隐逸视之，而于他们积极投身反清复明运动未多加留意。其实除了乔可聘等在家乡从事反清复明活动以外，更有汤廷琏、朱四辅等人南下入粤，直接投身于反清复明的武装斗争。钱谦益多年背负奴颜事清之名，至陈寅恪、顾诚先生专著出，世人始明其枉。本文论此，亦存有待慧识如陈、顾二先生者之意也。 参考文献 [①]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14[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②]陈鼎﹒东林列传：卷首[M]∥明代传记丛刊﹒台湾：明文书局，1991：005-015﹒ [③]李清﹒乔可聘墓志（碑藏宝应县博物馆）﹒ 陈廷敬﹒封徵仕郎内阁中书舍人乔公墓表[M]∥午亭文编：卷4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夏曰瑚﹒乔份墓志（碑藏宝应县范水乔居寺）﹒ 汪琬﹒乔可聘传[M]∥钝庵续稿：卷50﹒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陈鼎﹒乔可聘传[M]∥东林列传：卷24∥明代传记丛刊﹒台湾：明文书局，1991：006-499﹒ 温睿临﹒乔可聘传[M]∥南疆绎史勘本列传：卷19∥明代传记丛刊﹒台湾：明文书局，1991：104-678﹒ 凌雪﹒乔可聘传[M]∥南天痕列传：卷13∥明代传记丛刊﹒台湾：明文书局，1991：107-593﹒ 张廷玉，等﹒明史：卷308[M]﹒北京：中华书局，1974：7944﹒ [④]赵宏恩，黄之隽﹒江南通志：卷106[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世祖章皇帝实录：卷121[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936页﹒ [⑥]赵尔巽，等﹒清史稿：卷256[M]﹒北京：中华书局，1976：9787﹒ [⑦]赵尔巽，等﹒清史稿：卷179[M]﹒北京：中华书局，1976：6365﹒ [⑧]赵尔巽，等﹒清史稿：卷201[M]﹒北京：中华书局，1976，7496﹒ [⑨]赵尔巽，等﹒清史稿：卷197[M]﹒北京：中华书局，1976，7073﹒ [⑩]世祖章皇帝实录：卷64[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499页﹒ [11]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14[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12]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7[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13]潘耒﹒翰林院侍读乔君墓志铭[M]∥遂初堂集：卷19﹒续修四库全书本﹒ [14]李廷棨，王振钟﹒新城县志：卷12[M]﹒清道光18年[1838]刻本﹒ [15]乔迈﹒柘溪集[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16]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12[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17]王岩﹒白田文集：卷14[M]﹒宝应图书馆藏抄本﹒ [18]顾诚﹒南明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812-820﹒ [19]顾诚﹒南明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820-828﹒ [20]何龄修﹒平一统贺王盛复明案始末[J]﹒历史档案：1990（1）﹒ [21]何高明﹒关于朱衣道人案的题本[J]﹒晋阳学刊：1982（5）﹒ [22]朱彝尊﹒曝书亭集：卷36[M]﹒上海：世界书局，1937：450﹒ [23]乔迈﹒柘溪集[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24]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15[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25]王源﹒居业堂文集：卷18[M]﹒续修四库全书本﹒ [26]王猷定﹒四照堂文集：卷5[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27]王猷定﹒四照堂文集：卷1[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28]顾诚﹒南明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965﹒ [29]徐翴，乔莱﹒宝应县志：卷12[M]﹒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30]汪琬﹒乔太宜人墓志铭[M]∥宝应县志：卷24﹒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31]赵尔巽，等﹒清史稿：卷500[M]﹒北京：中华书局，1976：13820﹒ [32]张相文﹒白耷山人年谱[M]∥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第68册第22页﹒ [33]乔可聘﹒读书劄记：书后[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34]乔迈﹒柘溪集：序[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35]李清﹒乔可聘墓志（碑藏宝应县博物馆）﹒ [36]黄璟，等﹒皋兰县续志：卷8[M]﹒清道光27年[1847]刻本﹒ [37]陈寅恪﹒柳如是别传[M]∥陈寅恪集﹒北京：三联书店，2001：1075-1080﹒ [38]孟毓兰，乔载繇﹒重修宝应县志：卷19[M]﹒清道光20年[1840]宝应汤世勋沐华堂刻本﹒ [39]李振裕﹒白石山房文稿：卷8[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40]李元鼎﹒石园全集：卷26[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41]李元鼎﹒石园全集：卷26[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42]陈廷敬﹒午亭文编：卷47[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3]世祖章皇帝实录：卷31[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254页﹒ [44]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卷5[M]∥台湾文献史料丛刊：第5辑﹒台湾：大通书局，1957：89，96﹒ [45]世祖章皇帝实录：卷40[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321页﹒ [46]世祖章皇帝实录：卷72[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573页﹒ [47]李振裕﹒白石山房文稿：卷8[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48]汪琬﹒乔可聘传[M]∥钝庵续稿：卷50﹒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49]世祖章皇帝实录：卷127[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第3册第988页﹒ [50]顾诚﹒南明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951﹒ [51]卫哲治，叶长扬，顾栋高﹒淮安府志：卷18[M]﹒清咸丰2年[1852]刻本﹒ [52]平翰，郑珍﹒遵义府志：卷28[M]﹒清光绪18年[1892]刻本﹒ [53]蒋良骐﹒东华录：卷7[M]﹒北京：中华书局，1980：121﹒ [54]乔迈﹒柘溪集：序[M]﹒四库未收书辑刊本﹒ [55]王岩﹒白田文集：卷14[M]﹒宝应图书馆藏抄本﹒ [56]陶季﹒舟车集：卷20[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57]汪琬﹒乔太宜人墓志铭[M]∥宝应县志：卷24﹒清康熙29年[1690]刻本﹒ [58]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5[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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