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程日记》是清人程穆衡（字迓亭）记写的一本日记体笔记，记述的是他在乾隆二年（1737年）自镇洋（江苏太仓地名）赴京城应试沿途之所见所闻。后程得中进士，也成为太仓的一位贤达之士，对于他的经历及成就，本文并不想多加探讨；而他的这本《燕程日记》却是有一定文献价值的。 关于此书之来历，根据书末的陈乃乾先生（1896-1971）之题记云：“曩年俞凤宾先生辑印《昆太先哲遗书》，曾从太仓图书馆传钞程迓亭遗著两种，已印成《吴梅村诗注》，而《燕程日记》则校而未印。‘八一三’之变，太仓图书馆藏书尽毁，凤宾则逝世期年矣。未几，凤宾家藏诸书零星散出，余念《燕程日记》已成孤本，遂收归插架，然余书亦不克自保，悉为京佑捆载以去。何意三十年后乃于刚主（谢国桢先生之字号）先生斋头再见此册，朱笔校改，犹余旧迹。兵火惊心，前尘若梦，垂老余年，幸睹太平，感逝者之不作，觉此日之可惜，息壤在彼，愿与刚主交相勉焉。戊戌六月陈乃乾题记时年六十又三。”我查了一下，这里的戊戌年应该是1958年。而陈乃乾先生是清代著名藏书家向山阁主人陈仲鱼后裔，也是著名的编辑出版家。 后面还有此书最后之保存者谢国桢先生（1901-1982）于八二年五月廿二日之题记，中写到此书之来由：“按是书，余于一九五六年夏，得之琉璃厂藻玉堂。”谢先生写完这篇题词不到半年，便于当年九月四日溘然长逝。 谢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曾于国立北平图书馆、国立中央大学、云南大学任职和执教，解放后相继在南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后改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教和从事研究工作。先生素来喜欢研究明清史和两汉史乘，尤其嗜好明清时代的野史笔记，他专心致力于教学与科研工作，几乎将工资与稿费所入，都拿来搜购有关资料，这本《燕程日记》便是其从北京琉璃厂购得的。他将许多难得的资料编辑成《瓜蒂庵藏明清野史笔记书目》，并交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 先父曾上世纪80年代中购得《瓜蒂庵藏明清野史笔记》其中几册，我在翻阅中发现这本《燕程日记》中有关宝应的资料，而我亦与宝应颇有渊缘，甚感兴趣，遂仔细研读。
这位程穆衡赴京的行程是这样的：正月二十六日午后从镇洋登舟出发的，二十七日泊于苏州阊门；二十八日沿苏南运河行，过山塘；二十九日晨到无锡县，晚泊常州东门；二月初一早到吕城，在细雨中过丹阳；初二早到丹徒镇，初三过长江至瓜洲，经扬州，入苏北运河；初四到扬子湾，经邵伯埭，过露筋，至车逻；初五过高邮州，止界首驿；初六早到达宝应境内，夜宿平桥。初七抵淮安易舟登车，二月二十七日到达北京之芦沟桥。他将路途中所见闻之事，如风俗、人物、古迹，引古证今，悉笔之于书，从中可见当时所谓康乾盛世之风情。对于全书的内容，本文也不想多花笔墨赘述了，只想谈谈有关宝应的记载。 其中有关宝应的文字约1200余字，记述了从初六早晨起一天一夜在宝应境内的经过见闻及自己的感受看法。 日记中清楚地记述了宝应的地理环境。所乘之船在运河中行驶，所经历的地名有：大缸桥、范水（今氾水）、瓦甸、淮阁桥、宝应县城、白马湖、黄浦。金河（今泾河）、平湖桥（今平桥）。当时的地理状况与现在有所不同，最主要的是当时的运河在从宝应南约十里之淮阁楼（现南窑有槐（淮？）楼湾）起，直至宝应县城，运河的西岸与宝应湖连为一体，这与我看过的《宝应县志类编》中的清代宝应地图似乎是一致的。现在高邮仍有一段运河河西与高邮湖连为一片的。正如日记中所述，“第以在高邮界者，谓之高邮湖；在宝应界者，谓之宝应湖而已。” 日记中还提及了宝应的名胜古迹。有西门外的碧霞元君故刹，有南门外“薰风南来”匾额，有北门外新建元君庙，有城外西北行十五里白马湖畔之汉臧洪、陈容双烈祠，可惜的是这些古迹早已堙圮，荡然无存。听说宝应现在要重建泰山殿，恐怕就是日记中所提到的原先在西门外、后新建在北门外的碧霞元君庙了。 日记中对这个元君庙的记述还是比较详细的，提到了庙中的一个匾额为“囮育甡植”，并对此进行了考证，并认为不切，说这四个字是指禽兽而言。“囮育甡植”四字出于北周的《包元经》，唐苏源明解释说：“群类囮育，所化者众也；庶类甡植，所生者多也。”这里的群类是指各种生物，庶类也是指万物，所以我觉得这位程先生可能没有读过苏源明的文章，有点孤陋寡闻却好为人师。 从日记的记述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对碧霞元君即泰山玉女这一道教女神的崇拜还是相当鼎盛的，日记中说碧霞元君“其祠自泰山而北至燕蓟，南遍江淮”。与宝应相邻的高邮也同样有泰山庙，便是佐证。日记还根据顾炎武（亭林）《日知录》的说法，认为泰山玉女崇拜始于宋真宗，是皇帝在泰山封禅时，于玉女池中洗手，见玉女石像从池中浮出，于是下令疏浚该池，重雕玉女神像，封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于是得到广泛尊崇。人们的尊崇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旱祷雨有验，二是祈子有灵。今日重建泰山庙，人们祈祷的恐怕也会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发财致富，二是健康长寿了。 日记的最后是作者自己的一首七律诗，诗中之颈联“莘老河滨珠宝气，谢公埭下藕香居”提到两位前贤，前一句中莘老当指的是孙觉，孙是高邮人，与苏轼、秦观、黄庭坚过从甚密，并有唱和，河当指运河，而珠宝气，则指高邮湖，因高邮湖又称珠湖，有“甓社珠光”之说，秦观有诗：“高邮西北多巨湖，累累相连如贯珠。”而后一句谢公埭则指邵伯埭，因谢安镇守广陵时为百姓筑堤而得名，秦观亦有诗：“南北悠悠三十年，谢公遗埭故依然。”以左近前贤作比，再慨叹“年来梦断清溪路，悔煞闲窗不负余”，看来这位程夫子自况还颇高呢。不过，他人在宝应，却引用高邮、江都人文之典，也有点舍近求远了吧，难道宝应无前贤之典可用吗？ 无论如何，这位近三百年前赴京赶考的程夫子还是为我们留下了这些珍贵的史料，尤其对于宝应来说，这些资料可能是县志上所未收及的。《燕程日记》虽然已经影印，但流传不广，知者甚少。我也有幸，看到了这本书，不敢独享，毕竟我在宝应也生活了近三十年，所以在此很乐意与诸位宝应和关心宝应的朋友分享。 附：《燕程日记》中有关宝应记载之原文（小字为原书中之注释，括弧中为笔者之注；原书只有句读，现文中标点为笔者所加） 初六日，早天晴，大风祁寒。十里至大缸桥。十里至范水（氾水），即范公湖（氾光湖）口。十里至瓦甸闸。十五里至淮阁桥，古称魏阙楼，今亦名淮角楼。登岸望甓社诸湖，浩淼冲荡，水与天俱。诗云： 一棹清波里，帆依魏阙亭。水花迷短雾，云叶翳孤星。 人影遥空度，虫声暗处听。秦邮波六六，烟雨接沧溟。 自邵伯埭至此堰，湖水皆为二岸，中为运河。舟皆拖西北行。东岸田甚低洼，准水势高田可五尺余。而西岸湖水复高于运河。西北望洪泽等湖，盖直汇凤阳诸山，水接泗邳界，混为一区。府志所谓高邮境有三十六湖，以受七十二涧之水，宋王贞简词：“三十六陂烟雨春。”俗不能辨，第以在高邮界者，谓之高邮湖；在宝应界者，谓之宝应湖而已。时朝议方将决徐州毛城铺水，南注洪泽，赖臣力诤。君相圣明，俾挑浚近海处，不至贻祸于扬。二岸皆稻草累之，间甃（zhòu,用砖石砌）以石。运河中见沉一粮艘，询之知昨夜使风所覆。十里至宝应县。县古曰阳平。汉曰平安，上元中，以获定国宝，更名，今有安平驿。湖势中汇，故捍为运河。舟皆西北行，至此直折而北，形家所谓静而生阴，龙气聚焉，钟为邑落，不虚也。西门外有碧霞元君故刹。南门大道有“薰风南来”匾额，有闸。北门外新建元君庙甚壮丽，因游焉。见其中额曰：“囮育甡植”。盖俗以元君佐岳帝注生，故有圣母之号云尔。不知《元包经》‘群类囮育，庶物甡植’，乃兼禽兽言之，因指示钱君，笑其不切。碧霞元君者，始于宋真宗封禅，还盥手池中，见石像水中涌出，是夜复感入梦，自云圣仁帝之女，帝因就加封号。后因旱祷雨有验，俗并因之祈子，故其祠自泰山而北至燕蓟，南遍江淮。见顾亭林《日知录》，参汪浩江山县志同。《畏垒笔记》乃谓此是祭武王元女太姬。无论无所信据，即如其说，应始于河南之陈汝间，不始于泰山矣。况泰山之有女，由来旧矣，如《博物志》所称灌坛令，《搜神记》所称胡母斑为泰山府君致书于女婿河伯事是也，且不唯有女，又有子，见《魏书·段承根传》；又有外甥，见《列异传》。凡载于史传，皆彰彰可考。若以为太姬，胡自宋以前，不闻有此祠耶？其言实近于诬圣，尤可笑者，汪楫《使琉球杂录》则谬以元君为天妃矣。京师元君庙有五顶，唯右安门外中顶为最盛。顶者言如泰山顶上也。庙有黄昆圃碑文勒石，余剔藓读之，见所考证，多与余同。阮亭《宝应诗》：“画舫垂杨千万丝，淮南江北断肠时。谁堪此夜青天月，碧草浓烟宿射陂。”《淮安志》：“射阳湖即汉广陵王射陂，后名射渎。”又从城外西行，县北一十五里有白马湖。有双烈祠，祀汉臧洪、陈容，二子俱宝应人，国朝修复。西有石鳖旧城，乃晋邓艾所筑。隋初尝置石鳖县，寻省入安宜县。二十里至黄浦。十里至金河（泾河）。十里泊平湖桥（平桥）。有巡司。满湖月色，浮光耀金。开旁窗危坐，忆家乡小窗池畔朗吟时也。诗云： 千顷文澜绮不如，飞光满眼望中虚。 鱼噞月影灯生晕，雁没云端墨淡书。 莘老河滨珠宝气，谢公埭下藕香居。 年来梦断清溪路，悔煞闲窗不负余。 前余无题诗云，谋身不遂终须早，冷月闲窗故负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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